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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3章 夜劫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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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裏, 公子仍如上回一般,隔著薄被, 摟著我入睡。

和他挨在一起, 我覺得心神平靜了許多, 但過了許久,我仍無法入睡。

好不容易睡著,夢境也是紛亂不堪。我時而回到幼年時, 在院子裏尋找我的父母;時而回到七八歲時, 跟著祖父游走江湖。我拉著祖父的袖子, 總覺得有什麽很重要的事要問他, 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。祖父看著我, 微笑著,如從前一樣,告訴我凡事想好了再說再做, 世間從無過不去的事……

我醒來的時候,天已經大亮。

身上的薄被蓋得好好的,公子昨夜睡的地方空蕩蕩的。屋子裏很靜, 我走到窗前,開一條縫往外看了看,院子裏一個人影也沒有。

不用問,我也知道公子很是忙碌, 此時大概又被皇帝召去跟前了。

我坐公子的榻上, 將玉珠從脖子上解下來, 呆呆地看了許久。昨夜的事, 在腦海中反反覆覆過場,始終揮之不去。

——太子妃將你托付之時,將這玉珠也給了雲先生,以為信物……

最終,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從榻上站起來。

公子頗是貼心,在房中給我留了洗漱的熱水。我昨夜來時穿的是一身夜行的玄衣,白日裏看著頗是怪異,他還給我找了一身尋常的布衣,放在了坐榻上。

我洗漱一番,將那衣服穿上,頗是合身。心裏不禁暖了一下。我走到鏡前,仍貼上胡子再畫上胎記,打扮成阿生的模樣。

裝扮好之後,我沒有去找他,而是來到案前,磨墨鋪紙,提筆給公子留了一封信。

在信中,我告訴公子,我獨自回海鹽去了,讓他不必擔心,也不必派人去尋我。待得到了海鹽,我自然會讓柏隆替我捎信。

簡短地寫下幾句之後,我將信紙折好,藏到硯臺下面。

這是我先前和公子約好的暗號之法,若我有什麽急事要走開而公子不在,我就將留言寫在紙上,放在硯臺底下。貼身伺候公子的只有青玄,而這個懶鬼,只要案上不亂便不會去收拾,遑論亂翻硯臺。

其實,我不想這樣潦草地告別。我很希望像從前一樣,在他面前撒撒嬌,引他說些溫存的話語,心滿意足地離去。但我終歸是要對他撒謊,當著面,我怕我臉皮厚不起來。

我也想過,幹脆像公子昨夜說的,就這般喬裝改扮,跟著他一起回雒陽。但我和他其實都明白,這樣風險甚大,如果被長公主或者別的什麽有心人窺覷一絲半點馬腳,我前面藏蹤匿跡便要功虧一簣。

何況,我救黃遨免不得要做許多偷雞摸狗之事,留在公子身邊只會束手束腳。

待得一切準備妥當,我不再停留,將行囊背在身上,仍然從窗口溜出去。

鄴城如今雖駐紮著許多軍士,鄴城都督府乃在中心之處,附近的街道皆守衛甚嚴,連行人也沒多少。但也正是如此。不會有人覺得須在此處嚴防盜賊,故而除了各門守衛之外,街面上巡邏的軍士並不比別處多多少。

這些日子我對都督府裏外都摸得熟透,哪裏可白日潛走心知肚明。我湊到一處隱蔽的墻邊,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,待得一隊巡邏軍士離去後,我隨即翻上墻頭。待得雙腳落地,我拍了拍身上蹭的塵土,朝城外而去。

鄴城是公子管轄的地盤,我自然不會在鄴城將黃遨放走,那樣會給公子添麻煩。且公子昨夜說了,皇帝迫不及待地想拿黃遨回雒陽擺威風,今日便要回朝,所以並沒有多一個夜晚能讓我發揮。

最好劫人的時機,是從鄴城到雒陽的路上,我打算尾隨他們,相機下手。這行動須得果決,因為到了雒陽,黃遨就會被投入獄中,且以他極有可能會去廷尉獄。廷尉獄是雒陽最堅固的牢獄,關到裏面的犯人,不是垮臺的權貴就是深受皇帝重視的重犯,論堅固,乃是首屈一指。若黃遨到了那裏,想把他弄出來可就難了。

時機大致定下,接下來,便是行動之法。昨夜睡不著的時候,我也已經考慮好。鄴城到雒陽無水路可走,黃遨應當會被關在囚車裏。我仍要使那渾水摸魚之計,先去弄一身軍士的衣裳來,到時候趁著夜色,使個聲東擊西的伎倆引開軍士將黃遨救出來。

此事乃是絕密,我既然沒打算讓公子知道,對青玄也要一並隱瞞。所以,找衣裳的事便要我自己動手。幸好此事不難。皇帝帶來了許多兵馬,除了禁衛,大多都駐去了城外。近來天氣晴好,昨日軍士們又打了一場勝仗,皆歡欣鼓舞,以為苦日子過去了。

人逢喜事總要尋些樂子,鄴城郊外無甚有趣之事,士卒大多貧困,無錢買醉消遣。最好的玩樂,便是到兵營附近吳丹小河去嬉水。那小河水不深,且清澈秀美,我來到的時候,隔著半裏遠便已經聽到了嬉鬧之聲,望去,只見一片白花花的身體在水裏撲騰著,仿佛滿河的大魚。

離河岸不遠處,還有一片空曠之地,上面用剛斫下的樹木枝幹搭著許多架子,晾著好些剛洗好的衣裳。

我摸到邊上,忍著往河裏偷覷的念頭,拿起一套看上去合身的衣裳,轉身溜走。

如公子所言,皇帝的確甚是迫不及待。

午後,號角之聲傳遍鄴城,北軍的兵營已經整裝齊備。

皇帝的禦駕威風凜凜,六馬拉著,四周皆是鎧甲鋥亮的禁衛。除皇帝禁衛之外,昨日隨禦駕來到鄴城的北軍約一萬之眾,此番亦跟隨皇帝回京。與皇帝同行的,除了沈沖等大臣,還有公子。

我站在路邊,跟著看熱鬧的軍民向禦駕行禮,眼睛卻盯著後面。未幾,只見公子和沈沖騎馬跟著。

二人皆身著官服,看上去文質彬彬。所不同的是,公子看上去不太高興,也不似從前那般在人前出現時,總是目不斜視。他的眼睛一直朝路邊打量,有那麽一瞬,他的視線掃向這邊,我忙低下頭去。

這大隊人馬之中,唯一可與皇帝比風頭的,便是黃遨。

他由後軍押著,如我先前所想,坐在一輛高大結實的囚車裏,二馬拉著。他身上雖戴著枷鎖,卻一點也不狼狽,連頭發也不亂,面上的虬須顯得精神抖擻。他坐在囚車裏,腰板挺得直直,如果去掉刑具再換一輛馬車,會讓人覺得此人不是王侯也是重臣。

不過賊首自然也有賊首的待遇。他的囚車經過之時,許多人在看熱鬧的同時,叫罵起來,還有人向他吐唾沫扔石頭。旁邊押送的軍士也只懶洋洋地呵斥兩句,並不真正阻止。

黃遨恍若未覺,面上神色平靜,不知在想著什麽,對周遭的一切似無所覺。

大隊人馬前呼後擁,出了鄴城。我則到路口的小鋪裏買了些路上吃的炊餅,收在行囊裏,背好,像個遠行的路人一般,尾隨在王師後面。

這隊伍之中,騎卒和步卒各占一半。而皇帝自有皇帝的排場,後軍的各色儀輜重不少行進得並不快,算下來,最快也須得八、九日才可到雒陽。

負責看守黃遨的官兵,行事可謂嚴密,囚車邊上總有十人左右把守,就算是夜裏,為了防止意外,也須得交接暗號方可換崗。

不過數日之後,大約覺得雒陽近了,不會有什麽意外,無論將官軍士,都有了憊怠之態。

這日夜裏,因得一場雨,道路泥濘,王師未趕得及到最近的城中過夜,皇帝下令在附近的鄉邑中駐紮。

我望了望漆黑如墨的天空,知道機會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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